我妈一死，我就把父亲的情人接来了

01

周磊打开门，伸长脖子往父亲周建国房里瞧了瞧，不见房间里有任何响动，西下的阳光从窗户透了进来，整个房间里有着说不出来的静谧和安详。

他想，可能父亲睡着了。

换下鞋，他轻轻地走向父亲的房间，父亲近来嗜睡，他不想吵醒他。

可是，父亲不在房间里，被子也整整齐齐的。

他敲了敲卫生间的门，不在。再次检查了所有的地方，自己卧室，阳台，都不见人。

“爸！”他禁不住放声大叫起来，声音里透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连鞋都来不及换地下了楼，来到小区里，四处找寻着。等他差不多找遍了整个小区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

“爸！你在哪？”

电话中的父亲支支吾吾的：“我在，我在……”

“到底在哪？”周磊的语气顿时有了些怒气，“不是说了叫你别乱跑嘛！”

周磊叫归叫，父亲就是说不清楚他在哪儿。

最后，周磊只好让父亲请了个过路的人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个位置，他才循着地址找到父亲。

然而，当他看到老爷子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傻了眼：父亲的裤子两腿内则湿漉漉的，眼含泪花，坐在花坛上。

周磊的嘴里，再也说不出任何埋怨的话来，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系在了父亲的腰间，伸出手来想替父亲擦掉眼泪，却被父亲一把打了开来。

车上，父亲唯唯诺诺地说：“我就想去找老李说会话，没想到找不着他住的地方了。”

老李是父亲的老哥们，去他家的路，父亲都走了几十年了，怎么会走错呢？

周磊感到不可思议。

02

周磊的父亲周建国，刚刚满七十。

自从周磊的母亲五年前去世以后，父亲就一天比一天沉默，有时，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这两年更加严重，经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这也不是他父亲第一次走失。

早在一个多月以前，父亲出门散步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等周磊寻着父亲给出的地址找过去时，四周早已是万家灯火。

自那以后，周磊就给父亲买了一台智能手机，帮他开通了微信，告诉他怎么使用微信发送地址，可是父亲却总是记不住，也不怎么看手机。

他还叮嘱父亲，让他没事一定不要往外面跑，要买什么，要做什么，都交给自己和妻子去办。

然而，不久后的一天，老爷子还是在领退休金的时候，和银行工作人员吵起来了。

父亲非常坚定地把工作人员发给他的四千五百多的纸钞说成了三千五百多。

周磊赶到时，父亲还朝他可怜巴巴地说，明明是三千五，他们非要说成是四千五，明摆着欺负老人。

周磊接过钱来一看，是四千五没错。

父亲一生精明通透，早些年在单位是会计，钱财账目一清二楚，一个小数点的位置都逃不出他的记忆。

而今，却把四千数成了三千，周磊的心里，泛起了深深的悲哀和无助。都说一个人成功的速度一定要赶上父母老去的速度，可他呢？

可是，纵使再不成功，他知道，他也很有必要带父亲去医院检查一下了。

03

医生告诉他，他父亲的小脑明显有了萎缩，确诊为老年痴呆症。找不到方向，尿失禁，奢睡，打不起精神来，都是症状。

然后，还陆陆续续地会有其它的状况出现，比如走路缓慢又走不稳，步伐就像是踩棉花一样，摇摇晃晃不利索；贪睡，但又经常会在晚上不睡觉，在屋里折腾，不爱说话，等等。

回病房时，周磊感觉到自己的脚步也格外地沉重起来，医生说的这些症状，他好像都有见过的，只是被他给忽略掉了。

为人子，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太不称职。而眼下，他感觉自己又是那样的无能：他没有任何一丁点儿的办法阻止父亲的老去。

和妻子商量过后，他去家政公司挂了个招聘启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保姆。

然而，就在觅保姆的这几天里，又出事了。

有一天，周磊上班的时候被领导给叫到了办公室。

“听说你这几天把你父亲五花大绑关在了家里？”一进门领导就冲他来了这么一句。

“谁说的？”周磊顿时感觉自己心里特别地难受，自己的苦楚没人理解还罢，不知道谁又生出这样的谣言来。他还没来得及和领导解释，手机又响了，是他姑姑。

没有例外，姑姑张嘴也是：“听说你把你父亲绑起来了关在家里？”

还有父亲的老伙计，也是劈头盖脸地一通骂……

04

这下周磊可以确定，这话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他当着领导的面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爸，您为什么四处告状说我把你捆起来了？”

“儿呀，你把我反锁在家里，和把我捆起来有什么分别？”

电话挂断好一会儿之后，周磊握手机的手，愣在了原处。这几天，他害怕老爷子乱跑，确实是把他反锁在家里了。

看着周磊魂不守舍的样子，领导才和他说：“实在兼顾不来的话，就考虑一下把老人送去养老院吧。”

“养老院”三个字，直冲着周磊的脑门撞击着。然而，事情到了这儿，能有的选择并不多。

他寻着领导给的号码打通了养老院的电话，加上了院长的微信，周磊在视频中看到，养老院的老人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看花鼓戏，还有的在跳舞，拉二胡，一个个都快乐怡然的。

虽然每个月的费用高得肉疼，但他还是和院长说，回去征求妻子和老爷子的意见之后，马上就把人给送过去。

妻子这儿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然而，当周磊开口和父亲说，想把他送去养老院时，老人低下头许久许久没有说一个字，再抬起头来时，周磊看到父亲眼里盈满了泪水。

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来，朝着自己的右脸就是一巴掌。然后，蹲下身来，右膝跪地，伏在父亲的身前，对父亲说：“对不起，儿子错了，这辈子，儿子再也不说送您去养老院的话了。”

一旁的妻子，也偷偷抹起了眼泪。

05

实在没有办法了，周磊只好和姑姑求情，请她过来照顾老爷子几天，同时他也加紧了找保姆的步伐。

三天以后，姑姑给周磊打来电话，说是他父亲自己提出来去某个养老院去看看，缠着她送他过去，当晚就在那边住下了。

当周磊讨要养老院的地址时，姑姑说，暂时不给，是他父亲交代的，等他安顿下来了才能说。

周磊的心，又悬了起来。

当晚，周磊在和父亲的视频中看到，父亲的脸上竟然有了久违的笑容，说是有好几个老头正在听他“作报告”。

还不是天南海北一顿乱侃，父亲总是把自己的吹牛美其名曰作报告。

看到父亲的样子，周磊的心稍稍地落定了一些。

然后，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星期，父亲的手机就打来了电话，说话的是一个女人，说父亲感冒了，正发着烧。

周磊连忙请对方代为叫了救护车，把老爷子送往父亲原单位的医院，自己马上回家，帮他找几件换洗的衣服带去医院。

在帮父亲拿外套时，周磊不小心把床头柜上的一个笔记本给碰到了地上，里面飘出一张照片来。

照片很小，很旧。周磊下意识地把照片反过来，上面写着一行字：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见时已是雪满白头。

他疑惑地顺手把照片揣进了口袋。

06

周磊赶到医院时，医生已经给老爷子挂上水了。

见他来，守在旁边的一个中年女子连忙拉着他说，老爷子尿湿了裤子，死活不愿意让工作人员帮他换，自己搞半天换下来之后，就已经着凉了。

感冒开始的时候，还不让给周磊打电话。

周磊知道她是怕自己找她麻烦，连忙说着谢谢，并问起这几天的费用问题，对方这才说只有几天时间，费用就免了，然后告辞而去。

医生说，老爷子问题不大，确实是着凉了，在医院住上几天退烧了就没事了。

周磊回到病房，凝视着沉睡中的父亲，思绪不知道飘向了哪儿。

他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父亲带他出去玩，他走累了，和父亲耍赖要父亲背回家，然后计谋得逞后，坐在父亲的肩头，耀武扬威地向小伙伴们示威，做鬼脸。

然后，有一回他被人欺负了，被抓得伤痕累累回家，不敢做声。

父亲回家一看，硬是拖着他到了那个同学家里，指着那同学的鼻子说，下次再敢欺负周磊，一定会剁了他那小爪子。

那一刻，周磊眼里的父亲，不亚于一个盖世英雄的。

可是，岁月不饶人啊，而今的父亲，像个瓷娃娃一般的脆弱，周磊陡然间感觉到，自己身上肩负的重担，几乎要超过了他的承受力了。

他的手习惯性地朝口袋伸去，尔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姑姑的电话。他请求姑姑再来照顾老爷子两天，他要去办点别的事。

07

一个星期以后，老爷子出院后的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个小老太太，衣着利落，一头短发，白了三分之一，但是梳得一丝不乱。

老爷子看见她时，双手直打哆嗦，颤颤巍巍地迎向门口：“你，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笑着回答：“听说你家在找保姆，别找了，我来。”

周磊看见父亲伸出手想去揽老太太的肩，到半路上又缩了回来，眼神慢慢移向他的方向。

他连忙说：“你们聊，我去买菜。”

他飞快地向门外走去，下楼时，他的手又触到了口袋里的那张照片。

拿起照片，感慨地说，说：“还多亏你了！”

原来，周磊手中的那张照片，是一张黑白照，一男一女的合影，男的是他父亲，女的他不认识。

但是，照片后面的字明显是他父亲的笔迹。

于是，他拿着这张照片，循着着姑姑的指引，找到了照片中的人。那人是姑姑的好朋友，也是他父亲的初恋。当年因为女方父母坚决反对而分了手。

半年前，他们二人很巧地在姑姑家碰上了，老太太的老伴也去世好几年了。周磊估计，正是那次偶遇，才让老爷子有了“再见时已是雪满白头”的感叹吧。

当周磊和老太太说出自家老爷子的情况时，老太太眼里噙满了泪水，冲着周磊直挥手说：“你别说了，我去，我马上去。”

周磊又陪着老太太，去了一趟女儿家，和女儿女婿作了个交代，这才带着老人回家来。

08

晚饭前，周磊偷偷地把照片放回了父亲的床头柜上。

临睡前，经过父亲房门口时，他看见俩老小孩正头挨头，有说有笑地翻看着父亲多年前的“古董”照片。

父亲的手也不那么抖了，笑容更是格外的清晰。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孤独是人的宿命，爱和友谊不能将它根除，但一定可以将它抚慰。

父亲的衰老，既有生理上的，更多的则是心理上的孤单所至。孩子就算陪在身边，也有能力给他们富足的生活，但却无法安慰他们心底的孤独。

幸运的是，以后父亲不会再那么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