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在岁月中的乡村手工裁缝师傅

这是我的一篇旧作，记录了旧时五十多年前乡村裁缝师傅的经典手艺，以纪念农耕时代的传统手工缝纫技艺。

图为夏布帐子布料

置办夏布蚊帐，先是购来夏布，然后要请裁缝，工序完全是手工缝制，不用缝纫机，而且场面喜庆庄重。

我不解地问：外婆，惠泉师傅是谁？

“是裁缝师傅”外婆说。

第二天，外婆一早就做好饭菜，等在门口，我在倚在门框边，大气都不敢喘，等着那个外婆说的“惠泉师傅”上门来。

但见一个身材矮小，躯体佝偻，瘦骨伶丁，飘着一络山羊胡子的小老头走进了门，外婆连忙迎上去，恭敬地叫着“惠泉师傅，劳动你辛苦。”

外婆忙着从小老头身上接过一条沉甸甸的布搭裢，里面有剪刀、竹尺、胶木眼镜及针线等物。

图为裁缝使用的量裁竹尺

小老头走进堂屋，先不作声，干咳一声，山羊胡须随着耸动一下，眼睛又朝堂屋扫了一遍，样子有几分威严，我不由的害怕起来，小心地看着他。

小老头开口说话，：东生屋里的（外公名叫东生），夏布在哪里？

小老头从搭裢内取出付玳瑁眼镜戴上，踱过去，伸出松皮鹰爪似的手抚摸着桌子上那一叠夏布，手朝后一伸，外婆领会，赶紧送上竹尺，惠泉师傅抖开夏布，用尺量了起来，一边量，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须臾，量毕。外婆在旁小心地问了句：惠泉师傅，料作够了吗？

惠泉老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作肯定的回答。这时，外婆请来给惠泉师傅做帮手的舅舅的堂妹也来了，外婆收拾好桌上的布，忙不迭地端出早饭和菜，惠泉师傅便端坐在桌边吃饭，他不说话，也不说饭菜如何，这一天早餐外婆做的是干饭，用油炒了鸡蛋和茄子，还有干菜汤，比较丰盛的。用罢早饭，惠泉师傅与帮手开始忙碌起来，摊开布，再测量一遍，分出经纬，抖开，裁剪，拼幅，然后便是主要的工艺过程——手工缝制。

我真看不出，也想不到，这小老头有这一手本事，时隔50多年，虽然现在手工缝纫这一“国粹”早已让位于缝纫机了。但乡间民间缝纫工匠的聪明才智与精湛技艺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惠泉师傅手捏两幅夏布，略略比试一番，穿针引线后，在夏布上飞针走线，上下翻腾，令人眼花缭乱，旁人观看，不住地喝采：

“惠泉师傅好针脚，好手势。”

惠泉师傅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其神色之庄重，姿势之专心，如入无人之境。

图为手工缝纫情景

中午吃饭时，惠泉师傅喝了点黄酒，嘴里没牙了，嚼不动菜，只是翘着山羊胡须蠕动着颌骨，我被这老头的吃饭时的滑稽相引得笑出了声。惠泉老头看着我笑，很宽宏大度地点点头，用手轻捋一把胡须，朝我略一笑，说：牙齿没有了“

外婆捏着筷子朝我的脑袋敲了一下，我才回过神来，外婆用调羹勺起一瓢蛋羹放到惠泉师傅碗里：惠泉师傅，你吃蛋羹。

惠泉师傅点点头，用筷子指指我问：你外孙啊？

外婆答道：是的，放假了，杭州的女儿把他送这里来。

惠泉老头点点头说：杭州好，杭州好，杭州有个拱宸桥。

我乐了，说：杭州还有西湖。

外婆连忙喝住我：小孩子，没大没小的，惠泉师傅会不知道？

惠泉师傅继续顾自己说：民国时，我去杭州，到拱宸桥做过裁缝，我路上走了两日。

我问：你为什么不坐汽车？

外婆又喝声：叫公公！没有规矩!

惠泉师傅笑了，胡子一翘一翘说，那时没有汽车，有汽车也坐不起。

这么多路，从这儿走到杭州拱宸桥去做裁缝，我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

他端起酒盅一口喝干了，放下酒盅，擦拭一下嘴。

外婆要给他再斟酒，他撑开五指罩住酒盅：好哉！吃饭。

下午，惠泉师傅照样干活，而且依然不苟言笑，依然神色专注，寂静中只听得那飞针走线时“丝丝”抽线声音。

一天下来，一顶蚊帐做成了，两人站在桌上和凳子上，高高地擎起，让主人家过目，相当于现在的产品质量检验，蚊帐做的气魄辉煌，把简陋的草屋都映衬的“满堂生辉”，外婆连连说好，称谢不已。

夏布帐子的形状大概就是如图。

用罢晚饭，外婆双手奉上一元二角钱，说：惠泉师傅，今天辛苦一天，工钿给你。

惠泉师傅略略推辞一下，便收下了。做一天针线活，工钱只有一元两角，按眼下说是不可思议。在上个世纪那个年代里，相比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才三四角钱收入，已很可观了。

天黑了，惠泉师傅整理好什物，背上搭裢要回家了，外婆外公送到门外，再三道谢，请他走道小心。

惠泉师傅答应了，伛偻着身子消失在夜幕里。”

舅舅家在浙江富阳东州富春江江心五丰岛上。